虽然她一路都如前几日那般默不作声,但前几日是恭顺,这一日已是赌气了。
玄微真人自然也觉出她不对劲,愈发得不声不响,身姿笔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晚上住下后,永仪照例去给玄微真人洗衣熨衣。
她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沤了一天,气味极其难闻,但她又没有衣裳可换,只得穿着道袍将下摆浸在水里洗了洗,拧了个半干便回了房。
玄微真人坐在她的床边,身侧放着一身深蓝衣裳。
见她回来,他便起身道:“这身我的道袍已按你身量改好。你穿它吧。”
“多谢师父。”永仪不咸不淡地答道。
玄微真人往外迈步,路过她身边时又低头侧目打量了一下她身上微湿褶皱的衣裳,轻声道:“这一身扔了吧。”
永仪气仍未消,不知哪来的勇气道:“我不扔。”
玄微真人脚步微顿,虽没说什么,但永仪马上又心虚起来,半带着气找补道:“师父亲手缝过的衣裳,怎么能扔。我洗干净便是。”
玄微真人转头看了看她,一双清淡眸子中掠过一抹喜怒难辨的神色,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默不作声地接着往外走去。
这赐衣的片刻温情全然没有打破永仪心中的怨念。
若她此时还是当年的贵小姐,那别说是救下这一个老仆,便是买下整间酒肆,将那些粗暴大汉尽数赶走也是不在话下。
只是造化弄人,她竟要日夜与这般冷淡无情之人相处,更要连自己也忘了七情六欲。
接连几日永仪都与玄微真人几乎无话,两人一点点地离金陵渐渐近了。
她仍然不知道去了金陵该如何用那枚沙漏,每日冥思苦想,是该直接去见爹爹,告诉他日后惨事,警告他万万小心吗?爹爹一贯正派端方,怎会相信如此离奇之事?那是该自己暗中查探,看看是谁害了她全家性命吗?只是她此时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女道,每日也只能回去半个时辰,该如何查探呢?
就在这忐忑不安的心境中,永仪与玄微真人到了金陵前的最后一处借宿道观。
这日他们出发得早,到了观前的山脚下时天还是亮的。
京外多山,这座小观便在一片苍翠欲滴间,背倚着浓密山色,远远地能看见数个巍峨高耸的山尖。
一路上的道观都知道玄微真人每年此时都会前来投宿,总有一两个小道士等在观前迎着他们。
这晚也不例外,那名被派出来迎他们的小道士在离观一两里的地方便等着了,殷勤地牵过了永仪手中青驴,还热切道:“玄微真人今日怎么亲自步行?倒是少见。”
玄微真人自然不说话,只微点了点头算作致意,而永仪这几日也不太替他应付圆场,见他对人冷淡,便时不时地想起那名惨烈老仆,低头错开了眼去。
小道士对玄微真人这般态度显然是见怪不怪了,只牵着驴往前走,永仪便跟在他身后,竟然将玄微真人落到了最末。
刚行了片刻,道旁密林中猛然间传来激烈迅猛的利器破空之声,永仪下意识地抬头想往侧面看去,却不想整个人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往前一扑,又被裹在两只手臂之间往路边滚去。
她鼻尖触到了温热的肌肤,惊诧地发觉自己竟被玄微真人抱在怀里,倒在道旁的尘土之间。
无数利箭从林中破空而过,发出极为骇人的簌簌之声,一波遮天蔽日的密箭过去后,山林中才恢复了片刻宁静。
那名来接他们的小道士已身中数箭,满身是血地死在道上,连那头高大青驴也被射的如同一只刺猬,一时却还没有咽气,侧倒在地上哀鸣。
永仪第一反应是要去抢回驴背上的包袱,欠起了身,指了指青驴惊呼道:“清心丸!”
话音没落,第二波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又劈头从山林间直冲而出。
玄微真人反应极快,直起身子将永仪再度扑倒,带着她又往道旁翻了两圈。
这批羽箭仍然没有射中他们,但永仪已被吓得惊慌失措,紧紧闭起了眼,将脸埋在玄微真人肩头。
周围箭矢之声稍弱,永仪刚要睁眼,却觉腰上一紧,脚下一空,是玄微真人一手将她揽腰抱起,飞快地提气纵深,往道旁山上奔去。
永仪从不知道他竟然有这样好的轻功,提着一个人犹如两手空空,极快极稳地几个纵跃,便已隐入了浓密的层林之中。
永仪试着睁了睁眼,却被迎面扑来的凉风吹得眼一晕。
“抱紧我。”玄微真人的声音从头顶飘来,难得的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