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甲板上,水声震耳,月色冷然,对面那艘巍峨的福船宛若苍鹰振翼,顺流疾下,迅速在甲板上投下一大片黑影,硬生生将船逼停。
船上的管弦声随之一滞,不多时,即传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双福深吸口气,抱着手里的二胡在甲板上站定,盯着对面甲板上那一片高大人影,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懂不懂行船规矩?平白来逼停我们的船,就不怕弄出事故来吗?”
那一列人影里,当首者乃是个黑髭长须、头戴星冠的中年男子,黑夜里,虽容貌难辨,却气势超凡,不怒自威,听得双福训斥,当即回道:“此江之上,有魔道中人为非作歹,挟持了蓬莱城中的千金,鄙人乃武当派掌门张靖山,受挚友之托,前来寻人,得罪了!”
说罢,双福只觉眼前一暗,待反应过来,张靖山竟已巍然立于面前,不由吓道:“你……”
张靖山逼近一步,双目炯炯:“请问姑娘们从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这一路上,可曾见过可疑船只?”
双福抱着二胡的手微微颤抖:“我……我们是妙音坊的歌女,从平县给县老爷祝寿来的,正赶回云县去。”
张靖山微一虚眸,目光射向双福身后,甲板上,还有一个拉二胡的少女,船舱门口,刚巧站着两个探身出来查看情况的,一碰上张靖山的眼神,登时吓退回去。
张靖山眸色幽沉,重又看回双福,慢悠悠道:“听说那魔教中人尽为女子,不知是否也像姑娘们一样精通音律。”
双福垂低脑袋,手指在二胡琴杆上渐渐收紧,张靖山双眼如炬,猛地一掌打向双福,双福猝不及防,瘦削的身体仿佛断线的纸鸢,眨眼间飞开数丈,堪堪砸落在甲板另一头。
她边上另一个拉二胡的少女便是四喜,一见此状,大骇失色,扔了二胡便跑至双福跟前,慌张道:“双福姐姐!”
双福身体一震,“噗”一声口喷鲜血,双眼朦胧,几欲晕厥。
四喜又惊又怒,扶起她来,向张靖山斥道:“你凭什么打我姐姐?!”
双福感觉到四喜的恨意,怕她贸然出手,赶紧把她的手腕握住,这一顿挫间,又有好一些武当派弟子施展轻功飞至甲板上,齐齐整整地候命于张靖山身后,双福心下忐忑,正思量对策,忽听张靖山下令道:“搜。”
双福、四喜一惊。
有位年纪轻轻的武当弟子瞥了负伤的双福一眼,似乎不忍,向张靖山道:“师父,我瞧她们都是些没有武功的弱女子……”
张靖山不等他说完,凌然重复道:“给我搜!”
那弟子还待分辨,被他一个师兄扔来记刀眼,只得作罢。四喜眼见他们四下散开,预备入舱搜查,既恨且怕,张口骂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抓魔道中人,却不分青红皂白伤人在先,现在又一味擅闯,这等行径,跟强盗流氓有何分明?!亏你们还自称是什么名门正派,简直丢人现眼!”
武当弟子被这样一骂,纷纷驻足,看向张靖山。张靖山神色不惊,泰然道:“接着搜,如果错了,我们赔礼道歉便是。”
四喜听到这句,几乎气绝,却还不及反诘,那一些武当弟子已走下甲板,入舱搜查去了。
江风骤起,刮得人双目难睁,一轮西沉的皓月被云翳遮蔽,滔天江水顿时黑如一块巨大的墨砚,散发着森森冷气。四喜抱着双福,蜷缩在张靖山的影子里,双双提心在口,惶惶难安,正在挣扎要不要反攻,忽听围栏外若有若无地响起几下水浪声。她们皆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当场分辨出那水声截然不来自于滚滚江浪,则更不必提功力远在她们之上的张靖山了。
张靖山转身向围栏外的江水中望去,赫然见汹涌的江浪里裹挟着好几个身负重伤的武当弟子,也不知是生是死,饶是他早已料定此船便是合欢宫的贼窝,此刻也不由变色,正欲入江救人,脑后又有一记阴风袭来,回头看去,一把寒光凛凛的金杖正迎面搠下。
张靖山眼神一沉,大手扣住栏杆,凌空一跃,堪堪将这一杀气腾腾的金杖躲过。
江风肆掠,云翳四散,一抹抹月色仿佛无声的夜雨,从穹顶倾覆而下。张靖山双足落于围栏上,盯着甲板上那个矮小的身影,以及那张躲藏在黑色斗篷底下的脸,黯然道:“想不到传闻是真的,要不是这把金杖,我都不敢认你了。”
鬼婆婆横杖而立,在月色中缓缓抬起头来,一张巴掌大的脸像颗被风干的核桃,皱得令人心惊。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不会有人相信,这一张脸,曾经震动过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