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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阮时意心蓦地一痛,悄然轻咬唇角。

三日后,各方面准备充足,得到消息的姚廷玉在徐赫陪同下前来道别。

他身穿不起眼的褐色衣袍,比起上次所见,又消瘦了些。

站在徐赫身侧,头一回被其昂藏磊落给比了下去。

奇怪的是,阮时意以前对此人颇为忌惮,乃至略感厌恶而今听闻他的遭遇,反倒蔓生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如有同情,如有怜惜,如有祝福。

“徐太夫人,”姚廷玉与她本就没共同言语,仅作礼节性抱拳,“关于那两条探花狼,我的意思是能杀即杀,莫要妇人之仁,但二位坚持己见,还请务必看管好。”

“如今大毛二毛颇为亲人,与其他黑白双色大犬无异,你且放心。”

阮时意沉须臾,柔柔启唇“姚统领,郡主前两日找过我。”

姚廷玉眼光微凝“哦”

“为了探听你的行踪。”

“她、她怎么会”

“她说,直觉你会来找我,”阮时意语带轻叹,“她有身孕之事,你可知情”

姚廷玉凤目乍现惊色,随后窃喜与隐忧兼而有之。

薄唇翕动,他好一会儿才问“当真”

“她说,想留着那孩子。”

“”

空气中酝酿绵长沉默,阮时意望向久久不语的徐赫,右手不住旋转左腕上的玉镯,欲言又止。

“姚统领,此番若能瞒得过女王,你会为郡主留下吗”

姚廷玉紧抿双唇,没吭声。

翌日,徐赫与徐晟借游山玩水、出行采风之名,悠哉悠哉离开京城。

阮时意表面微笑相送,实则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也许是她强作镇定平和的欢颜让儿子儿媳误认为是寂寞的表现,没两日,接到消息的徐明初拉上秋澄,特来徐府作客。

继上回母女二人以游花园、看花车的名义小逛澜园,已过了整整三个月。

时日匆匆,期间发生了匪夷所思之事。

如地下城案件从爆发到解决,如徐明初与父母相认,如阮时意和徐赫从暧昧不明到身心交付,如各路人马脑子一热纷纷到徐家提亲,如徐赫公然进驻首辅府,如皇帝答应交还万山晴岚图,如姚廷玉揭开冰莲秘密,如徐赫名声日隆,成为书画界响当当的人物

纷纭复杂的状况,早从一开始便埋下引线,忽然间如鞭炮般一一炸响,教人措手不及,心惊胆战且激动万分。

此际,阮时意、徐明初、秋澄三代人缓步行于首辅府的花园内,衣香鬓影,谈笑风生,宛如亲姐妹。

无数次想问秋澄与蓝豫立发展到何种程度,终究因徐明初在侧,阮时意不便多问。

慈祥体贴的外祖母,想当一回知心小姐妹不容易啊

正逢阿六牵着大毛二毛四处巡视,双犬远远嗅出阮时意,兴奋得无以复加。

阮时意念在徐赫“出行”,遂把大犬们唤至跟前。

过去一年,两条“探花狼”在徐赫与阿六的努力下,彻底适应京城生活,且逐渐容许陌生人接近、抚摸。

因徐明初来得勤,又和阮时意长得五六分相似,大毛对她甚为亲切,不停伸长脖子,把脑袋搁在她手上蹭来蹭去,逗得她咯咯而笑。

秋澄见母亲难得流露雀跃兴致,悄悄拉阮时意到一侧,低声道歉。

“姐姐,上回游湖我丢下你们跑了,事后一直没脸向你致歉,请你别见怪。”

觉察她素来疏朗豪爽的态度平添忸怩之意,阮时意戏谑笑道“小丫头,你这哪里是没脸分明是害羞我还道蓝大公子哄了半个月没哄好”

“嘘你别在我娘面前提这茬儿”秋澄一跺脚,“还有徐家其他长辈不许说”

阮时意几欲笑出声孩子啊,你跟前的,才是徐家老祖宗呢

秋澄小脸绯霞起落,依稀隐含犯难之情“唉我和我娘,说是为除孝回的大宣,但不知不觉多呆了两三个月,我父王天天派人来催

“我娘也不晓得是真闹脾气还是怎的,赖着不肯回,现下父王万不得已,决定亲自动身来京,把我们母女抓回去”

阮时意大致猜到徐明初的心态。

一则盼了半辈子,终于得见亲爹,又与失而复得的亲娘言和,定然渴望多加相处;二则,若能劳动丈夫不远千里来接,等于向整个赤月国的臣民宣布,她徐王后和秋澄公主,始终是王的心头至宝,往后大概没人再敢欺负她们了。

等不到阮时意的任何反应,秋澄催促道“姐姐,父王若真来了,我、我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阮时意唇畔挑起浅浅笑意,“自是要回去的呀”

“可那家伙”

“傻孩子,他若爱重你,必央求长辈提亲,届时你留在京城,或是他舍弃大宣的一切,将再作定论;如若他连开口的胆量也无,你何苦为他费半分心思”

阮时意与蓝豫立相识一年有余,了解他的为人,知他对秋澄并非一时贪玩。

但两人终归有太多阻隔需要克服,外界的推动或鼓励能予他们偶然的勇气,却未必足够支持双方维系一辈子浓情蜜意。

秋澄陷入沉思之际,徐府下人来报,“阮姑娘,蓝大公子到访,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议。”

呵,说曹操,曹操到。

骤闻“蓝大公子”四字,秋澄娇嫩容颜难掩喜滋滋的笑。

可细听是来寻“阮姐姐”,且有“要事商议”,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转身去摸狂吐舌头的二毛。

阮时意料想蓝豫立并不知徐明初母女在此,笑道“我先去瞅瞅什么情况,说不定是义善堂的事儿”

她依礼向徐明初微福,让阿六与双犬作陪,自己则带领静影沉碧,快步走向前院偏厅。

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踏入青砖铺地的开阔院落,令她讶异的是,蓝豫立未曾入内就座,而是来回踱步于竹丛下。

他刚从宫里下值,只卸下帽儿盔、火漆丁圆领甲,仅余一身灰青色武服。

一见阮时意,他定下脚步,以焦虑口吻问“姑娘阿晟那家伙好端端为何休沐还不在府上”

“出什么事了”

蓝豫立犹豫张望,神色暗藏警惕,双目竟透红意。

阮时意扭头对丫鬟们道“去绣月居取两盒小酥球,好招待蓝大公子。”

自徐赫照兴丰饼铺的秘方成功做出各种酥后,像是怕妻子不够吃,隔三差五变花样来做,更甚的是学会自创新款。

她一度埋怨,自己必将在他的点心和于娴的炖汤轮番夹攻下养成胖子;徐赫则嬉笑称,她比往昔瘦了,养胖了手感更好。

当下,阮时意借分享点心,将仆侍支开,温声问“说吧,怎么回事”

蓝豫立深吸了口气,沉嗓哽咽“有人来报,西山南麓发现了一男尸,被大卸八块,肢体残缺,面目全非,怀疑是失踪了的姚统领。”

阮时意全身免不了一哆嗦。

这是真的姚廷玉抑或是联合徐家祖孙伪造的

“谁、谁下的毒手”

蓝豫立长眉紧蹙“我和弟兄们闻风前去时,现场已被清理过,草丛泥泞处留有不少大犬脚印和黑白毛发由肢解的弯刀痕迹看,是死在雁族人手上”

阮时意无从分辨是真是假,但她没法让蓝豫立往好处想。

“郡主府有否得到消息”

“我听说了,郡主她亲自确认过残肢,看到腿上某处疤痕时,当场昏倒。”

阮时意心头如遭重击,强烈的怜悯之情油然渗透骨血。

不管死者是否为姚廷玉,夏纤络必须面对悲伤侵蚀,必须凭借一己之力扛过去。

正如当年的她。

她忽然无比期待,夏纤络待姚廷玉的情谊不过尔尔,只将其视作美好却易逝的朝花清露,随手可弃的囊中之物。

蓝豫立攥紧双拳“这事儿已交由大理寺核查,但我想请阿晟与我私下探访。”

“他们祖哥儿俩奉命探寻景观,预计得过两三天才回。”

阮时意心下忐忑,好生安慰了几句。

待丫鬟们以食盒捧来几味小酥球,阮时意迟疑少顷“秋澄和她母亲正在花园里遛狗,你要不要”

蓝豫立垂目扫向自身不伦不类的装束,搓揉悲色未退的眼角“改日吧被王后和小公主看到我这失态的鬼样子,脸没地儿搁了。”

阮时意没来由记起姚廷玉所言我无真朋友,没敢动心,没敢留情,如行尸走肉。

可夏纤络甘以郡主之身为他保留腹中胎儿,蓝豫立因他的死讯而难过焦躁可见,他并非一无所有。

愿他熬过此劫,从此感受何为自由。

蓝豫立接过沉碧奉上的食盒,仓促道谢,匆匆而别。

阮时意亲送他出府,直至他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方长叹一声。

蓦然回首,朱门内多了个雪色身影。

美眸丹唇,风姿俊逸,气度高华,却是秋澄。

“他走了姐姐没说我在”

“额”阮时意略微踌躇,“他朋友出事了,赶着回去处理。”

秋澄冷冷一哂,甩袖转身。

阮时意正想解释,偏生那孩子轻功高明,人如一阵风过。

淡紫色辛夷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小甜糕怕是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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