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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绳索勒住脖子后,窒息的痛苦并没有比心中已经体会的痛楚更加巨大,相反,沈汶有些欣喜地迎接这残忍的死亡。她早已了无生趣:半年前,北戎突起战火,实兵五十万号称百万大军横扫北疆。她的父亲镇北侯沈勇领长子沈毅和次子沈坚率军坚守抵抗,无粮无援,三月之中,各个要塞城池相继沦陷。沈坚在与敌交锋中战死,镇北侯在北方重镇燕城城破时战死,沈毅在突围求援时战死,二十万沈家军几无幸存。

北戎长驱直入内地,沈家在京城的幼子沈卓和有“将门虎女”之称的沈家长女沈湘起私军和义兵,随同平远侯张镇挂帅、三皇子监军的援军北抗强敌。援军与北戎主力交锋后,陷入重围,两军纠缠近二十余日,平远侯战死,沈湘陷入敌中不能脱身,为免受辱,自戕身亡。

为保持实力,三皇子和平远侯长子张允铭及沈卓率残部突围,突出重围后,南返中却遭到朝廷所派精兵的伏击,所余军士全部被歼,张允铭和沈卓护着三皇子退到一处山壁前,被万箭穿身死在一处。

盖有证据指明镇北侯和平远侯与三皇子早有预谋,想勾结北戎入侵,让三皇子乘机获得军权,好逼宫上位。可惜北戎强大,镇北侯图谋不遂却玩火自焚,反丢了卿家性命。

这个指控中最重要的证据是由镇北侯出嫁的幼女沈汶提供的,她大义灭亲,献上了父兄通敌的书信。

皇上得知了他们的诡计后,决定弃都南迁之际,号称为死难将士民众报仇,倾所余军事全力,铲除了三皇子这个心怀不轨引狼入室的逆子和镇北侯平远侯的余孽,并发旨虢去镇北侯平远侯的爵位,沈家张家男丁一率处斩,女性贩为官奴。念沈汶举报乱臣贼子有功,免死,赐封慧德郡主之号,夫君官升一级。

镇北侯之母,老夫人顾氏听闻消息后就撞死在了祖宗牌位前。为镇北侯生了三子两女的夫人杨氏,在侯府前痛斥了前来宣旨和缉拿人犯的官兵后,命人举火,点燃了镇北侯府中堆积的薪柴,自己走入了火中。长子之妻柳氏和次子之妻严氏相继投缳自尽,有老护卫带着柳氏七岁和五岁的儿子出逃,没出城就被查获,当场正法。

如果不是出了件古怪的事,平远侯府也大同小异:大多没有死在战场上的男子也死在了朝廷的刀下,女的或自尽或被杀,被卖为官奴的只是些年轻的。

在这场杀戮中独生的沈汶,从始至终没有露面。她刚成亲一年,嫁给了太子的幕僚、从五品的詹事府喻德洗马郑谦。

沈汶虽生在武将之家,却自幼喜静不喜动,爱读诗书,与从小习武、惯使一杆长++枪的沈湘截然不同,和那三个天天舞刀弄剑的兄长就更有隔阂。侯府中老夫人和夫人也有武将家庭背景,都喜欢爽朗快捷的人,沈汶觉得她们行止粗俗,没法与京城的那些文官的夫人相比。

因此,沈汶在家里就总觉得格格不入,十分向往早日嫁个文官,有自己的府邸,能按照那些书中的礼仪规范治家。

沈湘痴迷武艺,迟迟不肯出嫁,让夫人杨氏十分头痛。沈汶十三四岁有人来求亲时,沈汶就说自己会听母亲的,言外之意就是会尽早成亲。夫人杨氏虽然觉得这个女儿过于软弱,但是还是喜欢她的顺从,就先为她张罗亲事了。虽然长女未嫁,但沈湘的情况实在特殊,而且镇远侯是武官,没那些文官那么讲究,小女儿先成婚,也算是喜事。

说来,郑谦还是沈汶自己心许的婚事,当初来求亲的几家,母亲都带她去相看了。她独喜欢郑谦的文人书生模样,向母亲多少表达了自己的意向。虽然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前男女双方还是有花会宴席等机会见面,而父母也是会询问一下儿女的意思,以免安排个两看相厌的婚事。

成亲后,沈汶与郑谦真的相敬如宾,两个人从不争执吵嘴,和公婆的交往也是十分礼貌客气,家中安静融洽,与镇北侯府中的时常爆发的吵闹大相径庭,沈汶非常满意。

半年前,边境不稳,沈汶开始为父亲兄长的安危担忧,接着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沈汶心忧胆战。郑谦却因公事繁忙,常常几夜不归,回来了,也只是匆匆几句,就又说战事紧急,有要务要办,沈汶只有在屋中独自流泪。她几次想回侯府,却不被婆婆允许。说现在形势不稳,还是不要多走动。

一个多月前,她发现她不能出院子了,自己原来用的人都换了。身边十几个婆子,她的起卧坐立都有人盯着,而郑谦也好,公婆也好,都再也不现身,她想去请安都不能。今日,她从下人口中知道了镇北侯府的下场,其中竟然还说是自己提供了书信。她惊怒之余,还不及大哭大闹,就见两个男子拿着绳子进了院子。她方诧异外男怎么就进了内宅,三个婆子已经按住了她,两个男子把绳子缠在了她的脖子上。

沈汶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见郑谦吗有什么可见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用她的名义扳倒了镇北侯,为掩盖真相,她也得死。想问他当初为何娶她这又有什么意思呢郑谦是为太子干事的,她现在这个下场不就解释了所有吗想问他心里是不是有她这一年来,两个人也算处得和睦,可他能让两个外男来勒死她,他的心思还用说吗……

突然,疼痛消失了,沈汶从身体里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脖子在两个男子大力拉扯的绳套里耷拉着。她“看”见人们的思绪和话语像烟雾般缭绕在他们的头顶:“少夫人可真够倒霉的……”“也够傻的……”“这下官人可以娶那位了……”

沈汶飘出院落,看着下人去向郑谦回话,郑谦吩咐他们把尸体投到乱坟岗,接着郑谦去见他的父母,他们交谈,对外宣称沈汶病死,但是棺中不放尸骨,他们不愿意沈汶葬入郑家的祖坟……

沈汶飘向烧成一片废墟的侯府,远远地,她似乎看见有相识的影子在那里游荡,她没有向前,而是离开了。她无法去见她的母亲和奶奶、给她操办了婚事的嫂子们、还有那两个她以前觉得闹得人心烦的孩子。虽然她知道她没有献什么书信,但是她害怕她们相信了……她飘向城外,掠过遍野的流民,向北,穿过北戎浩浩荡荡的马队,找到尸横遍野的战场。她不敢近前,怕碰上三哥,那个从小总嗤笑她又呆又笨的文武双全的高傲青年。她寻寻觅觅,想找到沈湘死的地方,她也不敢见她,不敢对她说自己错了,不该总笑她粗鲁,不像个女子。她只想看看沈湘曾经拼杀过的地方。她到了北方,那片沈家军用血肉浸透的边界地带。成团的灵魂飞升远去,她不敢近前,怕遇到自己仰慕的父亲,自己佩服的大哥,总是笑咪咪的二哥。……她不能面对他们……

战火和混乱中,朝廷弃都南下,同时以割让半壁江山为代价求和。北戎人困马乏,也正想休息,双方罢战。皇帝在南方再建都城,求仙问药,走火入魔而死。太子继位,歌舞升平中,郑谦娶了皇后的表妹,官至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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