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怕他还对当年的遭遇愤懑不平,且殷少商觉得就这么剥夺了他的统领权太不公平,才亲自来请他。
太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楼越,你还是不肯原谅君父么?当年他只是……”
秦楼越打断他:“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是不想再回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殷少商也只好告辞了。
秦楼越却还是独自坐在亭中,望着外面暮色之下楼阁黑红的轮廓,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极尽嘲讽。
当初一腔热血被生生辜负,削职、贬黜,因为看到不该看的而无辜惨死的兄弟,再来是流放,一路上数次差点被寒冷饥饿夺走生命,再后来历经艰险遇到盗跖,辗转流徙,跟随跖军外出时人们的鄙弃和唾骂,那种冰冷的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时的千里流放之途已经被风沙覆盖,曾经落草为寇的山头也被连天的荒草覆盖,饥饿的滋味和寒冷的体验从此再也不会来袭,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也不会再去责怪任何人。
只是无法释怀而已。座上的那个君王,曾经将他的忠诚当做草芥一般践踏,那么他就不再有资格配他对他再一次付出忠诚和热血。
况且,这样一个腐烂到底子里的颉国……
秦楼越摇摇头。闻见空气中带着淡淡冷意的酒香,看见三个侍从抬着三只木桶向着六角亭走过来,还有他们身后的百里煜。
如今的大司马一身布衣,慢慢踏着步子走过来。笑道:“鼓国山坞酒,寒气凛冽,后劲绵长,像将军这样的行伍之人,该是最爱的吧。”
百里煜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吩咐侍从去酒窖取些鼓国山坞酒,便起身去了不展庭。
秦楼越起身,“宗主也是来当说客的么?”
“是来请将军喝酒的。”百里煜笑道,言毕侧身让开,身后侍从便将三个装着山坞酒的木桶抬了进来。再摆上酒具,然后躬身退下了。
百里煜用长勺将木桶中的酒注入勾连云方壶之中,再把两只玉耳杯斟满,笑着请秦楼越坐下。
秦楼越沉默着坐了,端起耳杯和他清脆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百里煜也不说话,看他的架势似乎心中的难以言语的事,只是闷头饮酒,心中却转的飞快,照这样下去,自己想说的话还没找到时机说出来,恐怕那个听者就已经不省人事了吧。
一连喝了十数杯。秦楼越却忽然开口:“其实当初被流放之际,我真的有过想把颉国灭了的念头,不仅是因为自己内心不平,而且我觉得,那时候的颉国,简直已经到了亡国之期。”
那时候太子妃百里依不甘受辱。自观星楼飞身而下,六国第一剑客飞夷则听说此事后闯入王宫扬言要娶颉公项上人头,杀了几百禁卫军,后来颉公为遮掩自己酒后失德的丑闻,又秘密将三百多名宫娥内侍变为刀下亡魂。颉国王宫内一片乱象。
也难怪他会如此认为。
百里煜一愕,道:“所以你离开时的心情,是既愤懑又失望。”
“对。”秦楼越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放在石桌上的左手攥得紧紧的,“我自小就开始在颉国各处流浪,所到之处,富者皆是田连阡陌,贫者却无无立锥之地。跻身朝堂之后,更是如此,世族公卿一生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庶民小吏则被欺压得无法喘息。”
百里煜默然相对。他记得,曾经的褚匡,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这样的国家,为何还让它继续存在呢?”秦楼越迷惘的道,“而这样的国家,我又为何要为之效力呢?”
“不知秦将军可否记得我们一起出使颉国之事?”百里煜笑了笑,问道,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继续道,“那时候为了避免沧颉大战,我进宫试图说服沧王,却被囚禁,在一方小小的囚室内尝尽了离开家族庇佑的辛酸。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所谓的‘母国’,对她的子民来说,便是意味着,他的成长在这里,他的家人亲朋都在这里,他的悲欢喜乐,曾经发生在这个国家的某一片天空下,所以,他的根,也在这里。那之后,我不会再去想颉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因为她是我的母国,是若有一日消亡了我会为之伤心落泪的国家。”
秦楼越听罢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却只是默默看着里面的倒影。
百里煜离沉默片刻,才道:“曾经我也看到过这样的乱象,看到颉国的不如意之处,那一刻我的心里也同样愤怒,同样迷惑不解。可是后来遇到了褚匡,他对我说,愤怒又有何用,与其愤怒,不如把自己愤怒的精力和时间用来改变你所不满意的现状。”
秦楼越还是不言不语。半晌,他才一拱手道:“大司马大人,我愿为变法,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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