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着，十二月最后一天，吴大队长突然来家里，告诉她大队要搞‘打平格’活动，让她晚上记得告诉慕东辰，到时候两人一起参加。
自打换了生产大队长后，但凡大队里有什么活动，吴队长都会亲自上家里来，告知他们。且有上次大队长上叶家提前的事，叶梓对这个吴队长印象还是蛮好的。
听他这么一说，叶梓自然是满口答应。
但其实什么是打平格，她压根就不懂。
所以这天晚上，慕东辰回来的时候，把事情告诉他后，她又问道，"什么叫打平格？"
慕东辰有些无语，"你连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事情应承下来，也不怕被人给卖了？"
"这事搁以前方福生找上来，我一定问清楚才决定去不去。现在这个吴队长，明显是想跟咱们交好，没道理坑咱们，我这才想着留着问你的。"
吴队长自打当大队长以来，的确是为了跟他们交好。
但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上一刻想跟你较好的人，下一刻就有可能因为其他原因，把你当敌人。无论如何，轻信他人都是不对的。
"别说是他，就算是我嘴里讲出来的话，如果你不懂什么意思，也要问明白再决定答不答应。这世界上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
慕家当年会落得这么凄惨，跟几个一直跟他们家交好的人有关。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轻信他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叶梓也想到慕东辰会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大概跟慕家的遭遇有关，哪怕觉得他太紧张了，叶梓也没反驳他，"行行行，听你的，往后有不懂的事，我一定问到懂，才做决定。"
慕东辰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了，可他真担心这姑娘不多长个心眼，极有可能被人给骗了。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奶奶那边我不担心，独独你这边，我总是放心不下。"
慕奶奶经历的多，对人的信任早就没剩多少，且她年纪比较大，一般也不会有人想来骗她。叶梓就不一样，年纪小，眼下看着前途又不错，难保不会有人眼红她，进而找她麻烦。
叶梓想说过日子，又不是写小说，谁没事干天天想着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她知道自己要是这样说，这男人怕得跟她好好思想教育课，干脆乖乖点头应承，然后才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什么事打平格了吧？"
"说直白点，就是大队组织的大锅饭活动。"
打平格几乎每个生产大队，在农闲时候都会举行，由队里牵头，每个社员出个几毛钱，大队派专门的人拿着钱去买肉，然后队里出粮食，社员集体到生产大队吃上一顿。
"别的生产大队是拿钱买的肉还是怎么的我不清楚，咱们大队历来是宰一头大队养的猪来办这个打平格活动，这算是大队给社员的一项福利。这一天大家可以敞开了肚皮的吃，所以会非常热闹。"
只是过去这些热闹都跟他们两祖孙没关系，慕东辰其实也没真正参加过这项活动。吴队长亲自找上门，大概是担心今年他今年又不掺和这事吧。
其实对这种大锅饭，叶梓并不是很感兴趣，这么多筷子在菜里夹，多少都得沾上点口水，想想心里就有些膈应。
东西好不好吃，她并不是特别在乎，但沾着别人口水的东西，她却不怎么进得了口。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到时候肯定要去。
打平格就在第二天，把时间定在新历年第一天，也算是庆祝一下新年。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到猪圈逮猪杀。
叶梓养猪很给力，虽然多养了五只，工作任何重了很多，但原先的十头猪都比往年重了五到八斤不等。往年的猪都是两百斤左右，几年的猪都有210斤左右。
对此大队里虽然有说风凉话的，但多数是念她好的人。
所以经大家商量，就把除猪肚和猪心外的其他猪下水都给了叶梓。
这是大家对她辛苦养猪的认可，叶梓毫无心理压力接受了这些猪下水。
叶梓拿着她养猪几个月的奖励，高高兴兴回慕家放好，才返回生产大队。
可惜人还没走到生产大队，就被程悠然给挡住了去路，叶梓忍不住蹙眉，"不是说了不要再来招惹我？"
程悠然没回答她，眼睛深深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在争取大队小学老师的名额？"
"什么小学老师的名额？"
"你少在这里跟我装了。"
早先方程远去县一中当老师的时候，方富国就说双车大队小学老师的名额是她的了，结果她昨天进城，问方富国这件事，方富国告诉她名额已经被抢了。
程悠然问他是谁抢的，方富国说是跟她同期下乡的另一个女知青抢的。
"这几个月下来，全靠小学老师名额，我才能撑着恶心，干那掏粪的工作。那个名额本来就该是我的，你凭什么跟我抢？"
叶梓真不知道什么老师的名额，但她没说这件事，而是嘲讽地看着程悠然，"不说你口中的名额，是不是被抢的，尚且不知。就算真的是我抢走的，既然还能被我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抢到手，那就证明你所谓的该是你的，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而已。"
叶梓真不明白，程悠然这日子都过得不成样子了，到底哪来的优越感，认为当老师这样好的机会会落到她头上。
"之前程远的叔叔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我相信他不会骗我，一定是你用了什么龌蹉的手段，抢了应该属于我的名额。"
"你也说是以前了。"叶梓嗤笑，"以前方家是什么光景，现在的方家又是什么光景，能比吗？"
方福生做的事，对方富国的影响也很大，自打方福生出事后，他在县里的职务虽然没被撸掉，但手上的权力都被架空了。如今的方富国自己都在坐冷板凳，哪里管得上程悠然的事。
"我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消息，反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成了你口中所谓的小学老师。虽然你极有可能搞错了，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觉得是我抢了你的东西。因为除了你自己，谁也没说过那小学老师的名额就是你的。"
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再不是一身黑不溜秋装扮的叶梓，尤其看她那张越发出众的脸，程悠然有些茫然。
刚下乡那会儿，明明是她什么，什么都好。
叶梓则每天穿得黑不溜秋的，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现在的情况完全调转过来，变成叶梓走到哪哪都好，而她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别人嘲讽的眼神。
以前她有着清晰的目标，那就是努力争取工农兵农业大学名额。
可随着方福生的倒台，她如今在大队里连日子过得都艰难了，工农兵农业大学名额她已经不敢想，只希望日子能好过点。
明年的小学老师名额是她最后的期盼，谁知道这最后的期盼，被不知名的谁给抢走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看不到希望，她好想回家啊。
可知青下乡一般满两年，才有探亲假，大队才会给开证明，让你回家探亲。
她下乡半年不到，无论如何探亲假都到不了她身上。
上次叶梓爸妈来双车大队，程悠然就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叫她爸妈来看她。
于是她写信回去问她妈，可不可以来看她。
结果不仅没得来她妈的同意，反倒被她妈说了一句不懂事，这么远的路程，她和他爸又忙，哪来时间专门跑到这山沟沟里看她。
程悠然一直知道，父母对她的疼爱，是建立在她乖巧懂事的基础上。
于是，她一直乖巧懂事给他们看。
可她现在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再也乖巧懂事不起来，想要父母好好关心她一下，结果得来这样的答案。
反观叶梓，现在不仅有个前途无量的对象，家里的爸妈也疼爱她，且她家离得近，去个县城就能回家。
以前她瞧不起叶梓的出身，担心受她牵连，不敢跟她走得太近。现在才发现，人家有太多能叫她羡慕的地方了。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叶梓抬脚就想走人。
然后她又听程悠然说道，"要是当初我不因为你的身份远离你，现在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我抢小学老师的名额了？"
叶梓抬起的脚又放下，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过去的选择，造就现在的状态。现在的选择，则会造成你将来的状态。如果你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去所做的事情，我奉劝你不要去想这些改变不了的事。"
"认真做好手上的事，指不定你转机就在不远处等着你。"
叶梓不是圣母心的人，只是鉴于女主和炮灰女配天生不合的属性，担心程悠然思想越来越偏激，不断来找她麻烦，才说出这些话的。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看着叶梓离开的表情，想着她说的那些话，程悠然不由想着，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部消息。所以，才会对她说出转机就在前方的话？！
想着叶梓从来没骗过她，程悠然觉得自己也许刚听她的话，好好做好自己的事，等待时机的到来，而不是盯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看。然后因为眼红嫉妒别人，让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狭隘。
想通后，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也抬脚朝生产大队走去。
打平格跟之前的忆苦餐不一样，它只是单纯的让大队的人吃顿好的，没含半点政治意味在里面。所以打平格的场面，比七月份的忆苦餐，轻松热闹多了。
对叶梓和慕东辰来说，跟七月份忆苦餐不一样的地方，还有一点。
七月份的时候，他们两人被当成身份有问题的，不被允许坐着，还跟个犯人一样被罚站在墙角下，谁都不愿意跟他们交谈。
而现在两人则被邀到跟大队长坐同一张桌子，期间还有不少人过来跟两人攀谈，俨然一副跟他们交情不错的样子。
叶梓其实挺看不起这类人的，但她很明白世间大部分都是这种人。
如果她真把这份不喜欢写在脸上，那她跟木东城该没有可以交的人了。
所以哪怕心里不喜，人该怎么应付，还是怎么应付。
从头到尾挂着标准的一张笑脸，宴席结束后，叶梓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僵硬了。
回家的路上她不由抱怨道，"我果然不适合过被人追捧的生活。"
以前所有人冷着他们的时候，她想摆什么脸色就摆什么脸色，没人关心她。现在好些人想跟她打好关系，总是关注着她，她要是再跟以前那样，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
"咱们现在的高度还不够，所以一旦做得不合大家的意，就会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的。一旦将来咱们爬到穷极一生都够不到的高度，就不会再是这种情况了。"
叶梓点头赞同，"那咱们再努力往上爬高点，让这些哪怕心里嫉妒着我们，也只能憋着不敢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以前他觉得自己每天把掏粪的工作做好，没人来打扰他就很好。
现在走出去，看到更广阔的天空，慢慢就发现窝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虽然日子也能过下去。但终究太过局限，也缺少了精彩。
以前的他只想固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现在的他却想把龙县的上百亩的地都耕好，更长远的，他甚至想把整个福省，乃至整个国家的地都耕好。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大，但要是他能研究出行之有效的肥料，他的这个想法未必不能实现。
当然这只是他现在心里一个还不强烈的想法，能不能继续前进一步，得看明年龙县早稻的亩产情况。
亩产要是能达到预计的，那他后面要做什么都比较容易。亩产达不到，事情估计就会有些曲折。
在慕东辰走出双车大队那一天，叶梓就知道他对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将会越来越清晰。两人虽然没具体聊过，但她知道慕东辰跟叶父两人有谈过化肥厂的事。
当然以他们现在的条件，想要办一家化肥厂绝对不可能。
但再过不了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就要吹遍整个大地，到时候遍地都是机会。
他们只要先准备着，等机会来了，化肥厂一定能开得起来。
所以在这上面叶梓没打算多说什么，她相信慕东辰自己心里都有数了。
然后她不由想起，刚刚程悠然说的那些话，"你可有想办法帮我弄小学老师的名额？
慕东辰没料到叶梓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这么说，你真的帮我申请小学老师的名额了？"
"嗯！"自打他决定接受陈书记的聘用，他就开始为叶梓打算，"之前一直没有确切消息，我怕告诉你后，最后没拿到这个名额，害你白高兴一场，就跟你说这事。"
"今天我刚从县政府那边得知，你顺利拿下这个老师名额的事，原本想着晚上再跟你细说，没想到你已经知道。"
叶梓真没想到慕东辰，竟然私底下替她做了这么件事，"你才到县里没多久，就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除了把你的名字报上去，还让人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并没做其他事。"
如今他算是陈书记跟前的红人，而且他这段时间下来，做事利索，且有理有据，不难看出的确是个有能耐的，做出成就指日可待的事。
一旦他做出成绩来，那将是大功劳，前途一片好。
所以在同等条件下，负责老师调任的负责人，还是愿意卖他一个好的。
"不过，这当中还有乔欣她妈的功劳。"
乔欣她妈是个医生，前两天正好去老师调任那个负责人家里做客，不知道怎么听到叶梓的名字，顺口说叶梓跟她女儿是同学，成绩在班级里一直是第一名的。
于是，老师调任负责人当场就就把名额给了叶梓。
乔欣妈妈叶梓见过两次，是个秉性很好的人，"回头进城，我得亲自去感谢她一番。"
"应该的！"那负责人之前一直在叶梓和另一个人之间犹豫不决，要不是乔欣妈妈那句话，就算最后定的是叶梓，也不用这么快把结果公布出来，那他心里就得一直惦记这件事。
"我还以为程悠然是胡说八道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叶梓很开心。
虽然就算继续养猪，她也不嫌弃。
但能有更体面、更轻松的活做，自然更好。
程悠然找她的事，慕东辰听了直蹙眉，"这人怎么哪儿，哪儿有她？"
"之前方富国承诺她，说是大队小学的老师会是她的。结果昨儿个她去县城问，方富国说是被我给抢走了，她就来问我要说法。"
"我刚隐晦提示她，好好做好当下的事，转机就要来了。她要是听进去了，今后应该不会再来烦我。"